方寸之外
[ Home ]我越來越老了。我漸漸記不清昨天還未看完的書放在了哪裏，我常常忘記自己剛剛便吃完飯，反而覺得還沒吃。像是有一只手在撥弄我的記憶,無比精準地擒住其中的一絲,一點一點慢條斯理地將它抽離。
偶然間，我想去街上轉轉。
可我站在走過幾十年的不能再熟悉的路口,竟然覺得前所未有的陌生。人來人往、車水馬龍,我把記憶翻找遍,全然沒有痕跡。
在養老公寓隔壁老頭是在天快黑了的時候找到我的。他腿腳不方便,我們就互相攙扶著,一步一晃地挪回了養老公寓。也不算多長的路，倒像是走了一生，莫名的熟悉。一路上，他什麽都沒問。
只是那之後的幾天,他會在在我出門時很自然地跟出來。偶爾我問起來,他就笑,露出不多的幾顆牙,用一種抑揚頓挫的語氣感嘆:“老了啊，就更要多走走。”
像是在騙小孩子。
再後來,我忘了自己的歲數與名字。記憶是一種負擔。當這些繁雜瑣碎從大腦中撤離後,我擁有了更多思考的空間。並非是我主動花費力氣去思考,那種感覺,更像是年輕的記憶如潮水般突如其來的湧現，又匆匆退去，似乎是試圖暫時填滿了記憶的空缺。我只是個容器,僅此而已。
每天都有很多人來看望我,這讓我感到日復一日的孤獨。我記不住任何一張臉。我太老了,快要沒有力氣去思索人們的言語,沒有力氣答復回應,沒有力氣周旋掙紮。
在所有來看望我的人中。我最喜歡隔壁的老頭。他會講很多有趣的故事分享快樂,讓我有幾分熟悉的故事。他從不會像其他人那樣,在每句話的末尾特意留一段空白,等我回應。他的眼中也沒有我見慣了卻仍令我刺痛的悲憫。他會扶我到林蔭小道走一走。我們的腿腳都不靈便,只能搖搖晃晃一步一蹭地前進。
但此刻是不同的。我看到皺紋正在褪去,我感覺身體正變得輕盈,耳清目明,如同重獲新生。
“你現在的樣子就像一個熟睡的嬰兒。”這是他說的最後一句話。
桑榆暮景,熏風南至,一個沒有幾顆牙的老頭,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像我年輕時深愛的那個人。
這是我的方寸之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