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來多健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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收到p的消息時,我正在和我的一位高中好友聊天。p的對話框的出現像是在冗長的舊時光裏撕開一條裂縫。p是我家鄉的舊友,一位許久未曾有過交集的朋友。
我點開對話框,努力克服久未聯系而 產生的生疏,你一句我一句的攀談起來。話到最後,她說:“你可以來做我的伴娘嗎?”我在手機那一頭久久沈默,不是因為在想著是否要同意,只是瞬間的失語。她才19歲,離二十歲的法定結婚年齡還有兩個月。我閉上眼睛,努力在記憶中提取關於她的碎片。我和她自十四歲之後就再未見過,在這之前,她是我六歲前形影不離的玩伴,是我每個暑期回到小村莊捉魚摸蝦、納涼談天的朋友。我努力在無邊的記憶中搜尋,試圖勾勒出她現在的面龐。可最終我只能堪堪想起綁著紅布繩的馬尾,在村口與我揮手告別。當我陷入記憶的怪河無法自拔時,她似乎怕我拒絕,又發來一條消息:“你會來的吧?”我同意了。
那日清晨,作為伴娘的我要早早到場,陪著新娘出嫁。她與我記憶中的模樣相差甚遠,臉上的嬰兒肥已經蕩然無存,尖尖的瓜子臉,精致的妝容,唯一未變的是那頭烏黑秀麗的長發,小時候我常常纏著她,要給她編發。她見到我來顯然是歡喜的,她拉過我的手在她身旁坐下,問我:“漂不漂亮?”漂亮當然漂亮,唯一與漂亮不相符的是微微隆起的小腹。我幾番話到口邊,又抿嘴咽回。她顯然感受到我的困惑不解和難以啟齒的尷尬,悄然一笑說:“快五個月了,年齡沒到只能先辦婚禮。本來說上個月的,上個月肚子還不太明顯,結果因為疫情只能延期。”她後來又說了許多,說了她上了職高沒去上大學,說了她的丈夫是她的同學,又說了我是她唯一邀請的伴娘,另外兩個伴娘是職業的。當然,這些我並不關心,我只想問問她是否真的感到幸福,是否甘心早早將自己放置進婚姻,那個男人是否值得依托,但這些我想拉著她好好詢問的問題,都在親友的吉利話中,顯得無足輕重。
夜晚,她的父親,一輩子的老農民,牽著自己的女兒走在萬眾矚目的紅毯上,常年的農活已經過度打磨了這位老父親,微微佝僂的背脊,沒有塞進褲子裏的襯衫,西裝褲下那雙多次刷洗卻依舊泛黃的運動鞋,他顫顫巍巍將朋友送到那個男人的手上,鄭重看了那個男人一眼。那個男人,目光躲閃,草草接過。男人瘦小,還未完全具備成熟男人的面龐,即使是最小號的西裝套在他身上都顯得寬松肥大,格格不入。一如他們的結合與世俗目光,格格不入。很快禮儀結束,新婚夫妻按禮要一桌桌敬酒,親友們或有意或無意的在朋友小腹打轉,富有深意戲謔的表情不言而喻。
我是這一切的參與者,又似一個過客般路過這一切。我無法說出一句祝福的話語,我也不敢想象他們的結合和未來。回去的路上遇到一家首飾店,買了一個鑲金的手鐲交給媽媽,囑托她在朋友生產後送給她的孩子,就算是我這個朋友的禮物。
我知道從十四歲後,亦或者更早我們便踏上了不同的路,隨著時間推移,這兩條路的延伸方向會愈來愈遠,直至我在路的這邊再也看不到另一頭的她。她並未在我的生命裏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,但在她身上我陡然意識到原來一些世俗的規禮離我如此之近。也許再過十年,我再憶起她,仍是那個小小的閨房裏,待嫁的新娘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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